在我们最直观的印象中,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。 塞纳河、香榭丽舍、普罗旺斯、枫丹白露……单是听到这些名字就足够让不少人荷尔蒙水平飙升。可谈到法国音乐,情况就有些尴尬了。法国艺术自路易十四时期开始繁荣,让·巴普蒂斯特·吕利 (Jean-Baptiste Lully, 1632-1687) 是那时最重要的法国作曲家,也是法国音乐的第一座高峰。
他的影响力遍及整个欧洲,几乎所有巴洛克时期作曲家,如巴赫、亨德尔、维瓦尔第等,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的影响。跟法国人讨论前古典时期的音乐,吕利这个名字绝对能听到你耳朵起茧。然而法国人不会告诉你的是,吕利的祖籍,是意大利佛罗伦萨,他的原名是乔万尼·巴蒂斯塔·卢利 (Giovanni Battista Lulli)所以,可千万别当着意大利人的面儿说法国人很浪漫。就算撇开吕利这事儿不谈,卢浮宫里那些拿破仑抢去的艺术品,他们也还一直惦记着呢!
自吕利之后,法国一直以音乐大国自居,巴黎则是 “世界艺术之都”。一直到18世纪,在法国音乐家眼里,意大利音乐从来都是 “二流的艺术”;至于德奥音乐——那些粗俗未开化的农夫小市民也能做出像样的曲子来吗?事实是,当我们回溯这段时期的音乐发展时,几乎数不出几个法国音乐家的名字。法国音乐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大中迅速衰落,其中也有让·菲利普·拉莫 (Jean-Philippe Rameau, 1683~1764) 等人曾试图扭转这种颓势,在这些天才的努力下,就在情况稍有好转的时候。
Duang,大革命爆发了!法国大革命,堪称人类历史上参与人数最多,持续时间最长的行为艺术。这段时期的法国歌剧院,更是将这种盛景体现的淋漓尽致。席勒在自己的著作中这样写道 “早上断头台上人头滚滚,晚上剧院中座无虚席”。
昨天乐队首席把指挥送上断头台;今天演出作品的作曲家已成了刀下亡魂;左手边二层包厢中那个流着热泪,疯狂挥着手为台上男高音打Call的男人,明天就将宣判自己偶像死刑……不能否认,大革命与浪漫主义艺术,是同一思想本源的一体两面。大革命对法国,甚至全世界的艺术发展,都具有重要深远的意义。可就法国音乐这个领域而言,大革命的积极作用实在有限。在这段闹哄哄的日子里,法国音乐的地位愈发尴尬了。
18世纪末,古典主义最重要的作品体裁,如交响曲、四重奏等,在海顿、莫扎特、贝多芬等人的努力下日臻完善。到了浪漫主义时期,德奥等其它国家的作曲家们更是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。可是法国呢?以交响曲为例,整个法国音乐圈能拿得出手的交响曲,我能想到的只有一部柏辽兹的《幻想交响曲》。总算,在古典音乐的时代即将结束的时候,法国人赶上了一个小尾巴,引领了一波「印象派」风潮。可是吧,说起印象派,还是挺尴尬的。
首先,印象派兴盛的时间实在太短了,说它是“时期”都有些勉强,因此我一般只用 “印象派” 这个叫法。然后呢,印象派音乐究竟属于古典音乐的尾声,还是现代音乐的前奏,其实是有蛮大争议的。捣糨糊的说法是,印象派是一种“承上启下”的风格。最后,也是最尴尬的,最重要的两位印象派作曲家,德彪西和拉威尔,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,不承认自己是印象派作曲家。讲这么多,这下明白,为啥我说找一首 “最具法国腔调” 的音乐,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吧。不过这个问题也并非无解,我抖了抖机灵,选了开头那首曲子,拉威尔的「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」。且听我分析为何会选这首曲子。什么是法国腔调?甭管前文论述了多少,我们如今对于法国最标签化的印象,还是 “浪漫” 二字。这首曲子浪不浪我不知道,它很慢,至少这是客观事实。「慢的让人难以忍受!」法国音乐评论家埃米尔·维耶摩 (Émile Vuillermoz) 在听过拉威尔亲自弹奏这首曲子之后,如是评论道。
然而,慢只是这首曲子的特点,并不是它的缺点。 很快这首曲子便流行起来,风靡程度大大出乎作曲家本人的意料。对于拉威尔而言,作品莫名其妙的爆红,这并不是唯一一次。再过几年,他的另一部作品《波莱罗》火遍全世界,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。总之,这是我选这首曲子的第二个原因,它具有相当的影响力,应该有不少朋友曾听到过这首曲子的旋律,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。它是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的崛起》中布鲁斯(蝙蝠侠)与赛琳娜(猫女)在舞会上起舞的背景音乐。也在脱宅神番《白色相簿2》第一集中出现。
然后呢,也是我认为它符合 “法国腔调” 这个标准最重要的原因,是这部作品的名字。「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(Pavane pour une infante défunte)」别看这曲子不长,这个曲名传达的信息量可是不少,让人浮想联翩。公主是谁?拉威尔为何会悼念她?顺着这个曲名的线索往下挖,这个曲名中 “infante” 这个词儿非常特别,它在法语中指的是「西班牙或葡萄牙王室未成年的女性继承人」。好嘛,这下八卦的味道更加浓烈了!人家西班牙王室的小公举,跟你一法国人可有半毛钱关系!这个问题,在拉威尔生前就有人直接问过他。
回答有两个版本,其一是这首曲子的灵感来自西班牙画家维拉斯奎兹 (Diego Velázquez, 1599-1660) 的画作。更有说服力的,是拉威尔给作曲家泰代斯科 (Manoah Leide-Tedesco) 的回复:别瞎琢磨了,这曲名跟内容一点关系都没有,我就是觉得这几个词放一起念起来很好听。当然,拉威尔说的,是用法语念。这个解释,非常不八卦,却非常印象。
这与印象派艺术开山鼻祖之一,法国诗人马拉美的观点不谋而合:我就是想创作一首语言的声音和音调,比语言的意义更重要的诗歌。就算如此,拉威尔也是打死不认自己 “印象派作曲家” 的身份。最后一个理由,这首曲子在现代音乐中的影响也非常大,只是换了名字,许多人可能认不出它。最著名的改编版本,是1939年4月出版的《灯光低垂》(The Lamp Is Low),由爵士歌手米尔翠·贝莉 (Mildred Bailey) 演唱。一个月后,"摇摆乐多情绅士" 汤米·道尔西 (Tommy Dorsey) 的录音登顶金曲榜,并占据榜首9周之久。涣散的节奏加上慵懒的声音,尽管歌词是英语,曲子还是非常 “法国腔调” 的,不是么?
转自:沪江网校